貴族的難題
中國的貴族政治,最典型的是西周到春秋這五百多年時間。西周具體什么樣,史書記載太少。到春秋的三百年里,就很沒秩序了,各國貴族內(nèi)戰(zhàn)不斷。
為什么?說到根子上,就是個人口增長問題。古代一夫多妻,國君娶的女人太多,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,自然生的兒子也多。大兒子——嚴(yán)格來說,是嫡長子,繼承父親的位置,這沒問題,剩下的公子們怎么辦?也得分一塊封邑,讓他們有個世襲產(chǎn)業(yè)。
這樣,一個國家里面,就分出了好多國君后代家族,那時叫“公族”。這些公子公孫們又是娶一堆老婆,生一堆孩子,大夫的嫡長子固然要繼承一塊封地,其他的兒子也不能喝西北風(fēng),還得從老父親的家產(chǎn)里面劃分一塊。
土地是有上限的,總?cè)丝诘脑鲩L速度也非常非常慢。貴族人口的增長,卻是“幾何級數(shù)”,連著翻番,總有分不過來的時候,這就要爭、要搶,日子就不太平了。
就說魯國?!叭浮钡氖甲?,是當(dāng)今魯昭公的七世祖——魯桓公的三個兒子,也就是魯莊公的三個兄弟:季友,叔牙,慶父。從第一代人以來,這三個家族就世代主持魯國政權(quán),成了世襲的寡頭家族,國君逐漸成了徒有虛名的象征。這樣積累下去,就有問題:
第一,魯莊公和他以后的歷代國君,都會生不少兒子,也都要當(dāng)大夫,繁衍成公族。跟“三桓”家族比,我們可以叫他們“新貴族”,因為他們分出來得晚。這些新貴族怎么辦?貴族們要的無非是兩樣:地產(chǎn)和官爵。三桓的族長世代當(dāng)權(quán),土地也基本讓他們分完了,新貴族們就有意見。
第二,不光有新貴族,還有比三桓資歷更老的老貴族。他們是更老的國君傳下來的,有些在三桓出現(xiàn)以前曾很有勢力,后來被三桓家族排擠到了一邊,這些后人也有怨氣。有個比三桓早兩輩的臧孫氏,開始那兩輩比較顯赫,三桓壟斷朝政后,還給臧孫家保留了一點份額,所以這個家族的族長,世襲魯國的大司寇。此外還有很多家,沒有臧孫家這種運氣,怨氣就很大了。
第三,三桓家族創(chuàng)立后,各自的人丁也在繁衍。歷代的嫡長子都是族長,代表本家族掌權(quán),但一代代的支庶子弟,繁衍越來越多,他們想占封地、當(dāng)官,機會很有限。例如孟孫家,陽虎這樣的支庶子弟,日子就不好過,自己家族里沒發(fā)展機會,只能去給季氏打工。
第四,這些新老貴族、支庶以外,還有一群人野心更大,就是當(dāng)朝國君的公子們。在他們看來,你們?nèi)讣易宀贿^始祖那一輩是公子,現(xiàn)在傳了這么多代,跟我們血統(tǒng)早疏遠了。我們是當(dāng)朝國君的兒子,相當(dāng)于你們的始祖,以后也要立家傳世的。你們把什么都壟斷了,我們、我們的后人怎么辦?
當(dāng)時不光魯國這樣,別的國家都是如此。
像鄭國,到春秋后期,是由鄭穆公的七個兒子形成的家族—“七穆”,世代壟斷了政權(quán)。
孔子的老家宋國更熱鬧。開國以來,哪代國君都有一批公子繁衍成公族,都按國君謚號稱呼,像武族、穆族、戴族、莊族、桓族,分別是宋武公、穆公、戴公、莊公、桓公的公子家族,經(jīng)常打得一塌糊涂。
別的中原國家,沒有魯、鄭、宋這么整齊,也都是個位數(shù)的幾個寡頭家庭壟斷政權(quán),他們往往是既有比較新的,也有比較老的公族。唯一比較特殊的是北方超級大國——晉國,他們有一套奇怪的國策,不許重用公族,到春秋后期世代掌權(quán)的寡頭,是幾個和國君不同宗的大貴族家庭。
光看中國的歷史,會覺得貴族政治注定短命,無解??蓺W洲的貴族社會,怎么就能前前后后維持一千多年?
其實他們是托了一夫一妻制的福。歐洲的貴族再使勁兒繁衍,也沒春秋貴族這么多孩子。他們的貴族沒有兒子,女兒可以當(dāng)繼承人,兒女都無,就找別的親戚繼承??此迫硕〔慌d旺,其實正好實現(xiàn)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。
當(dāng)然,歐洲的長子繼承制度也比中國的嚴(yán)格。長子繼承父親全部家當(dāng),其余的出去當(dāng)騎士,靠打仗掙家業(yè),這樣就沒有“三桓”一類的問題。歐洲貴族只有一個老婆,沒有嫡不嫡的區(qū)別,最多是私生子問題。
魯昭公二十五年的動亂,就是上面說的這四種公族成員——老貴族、新貴族、當(dāng)朝公子、三桓支庶,對三桓族長一致不滿,最后引發(fā)戰(zhàn)爭,結(jié)果被三桓聯(lián)合打了個慘敗,一大群新老貴族和小公子簇擁著魯昭公逃往齊國。
至于魯昭公本人,史書記載他智商偏低,一直是十來歲少年的心智狀態(tài),貪玩,性情無常。他干過的最不合常理的事,是娶了吳國一位公主做夫人。因為吳國是蠻夷,同時又宣稱自己的始祖是周文王的大伯、二伯,這就和魯國國君是同姓了,同姓不能結(jié)婚。
本來,歷代魯君的夫人都要有周天子的冊命,才算確定正式合法的婚姻關(guān)系,就像歐洲中世紀(jì)的國王們結(jié)婚,必須得到羅馬教皇的書面同意。魯昭公娶吳國夫人,自知理虧,一直沒敢向周天子申請冊命,從法理意義上說,他這個夫人是非法的。有了這個尷尬,此后魯國的歷代國君再娶夫人,也不好意思向周王申請冊命了。
以魯昭公這種智商,自然應(yīng)付不了和三桓的爭端,他被一群身邊人裹挾著,稀里糊涂打起了內(nèi)戰(zhàn),直到兵敗出逃,客死異鄉(xiāng),都在被人利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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